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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林外史 . 吴敬梓 A A A A 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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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乡绅道:“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,所以敝世叔相敬;近来自然时时请教。”严贡生道:“后来倒也不常进去。实不相瞒,小弟为人率真,在镇里之间,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,所以历来的父母官,都蒙相爱。汤父母虽不大喜欢会客,却也凡事心照。就如前月县考,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,叫了进去,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,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,著实关切!”范举人道:“我这老师看文章是法眼;既然赏识令郎,一定是英才。可贺!”严贡生道:“岂敢!岂敢!”又道:“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分;一年之中,钱粮、花布、牛、驴、渔船、田房税,不下万金。”又用手在桌上画著,低声说道:“像汤父母这个作法,不过八千金;前任潘父母做的时候,实有万金。他还有些枝叶,还用著我们几个要紧的人。”说著,恐怕有人听见,把头别转来望著门外。   一个蓬头赤足的小使,走了进来,望著他道:“老爷,家里请你回去。”严贡生道:“回去做甚么?”小斯道:“早上关的那口猪,那人来讨了,在家里吵哩。”严贡生道:“他要猪,拿钱来。”小斯道:“他说猪是他的。”严贡生道:“我知道了,你先去罢,我就来。”那小斯又不肯去。张范二位道:“既然府上有事,老先生还是请回罢。”严贡生道:“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,这口猪原是舍下的!”才说得一句,听见锣响,一齐立起身来说道:“回衙了。”两位整一整衣帽,叫管家拿著帖子,向贡生谢了扰,一直来到宅门口,投进帖子去。   知县汤奉接了帖子,一个写“世侄张师陆”。一个写“门生范进”。自心里沉吟道:“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,甚是可厌;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,不好回他。”吩咐快请。二人进来,先是静斋见过,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;汤知县再三谦让,奉坐吃茶,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,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。问道:“因何不去会试?”范进方才说道:“先母见背,遵制丁忧。”汤知县大惊,忙叫换去了吉服,拥进后堂,摆上酒来。席上燕窝、鸡、鸭,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,也做两碗。   知县安了席坐下,用的都是银镶杯箸。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。知县不解其故,静斋笑说:“世先生因遵制,想是不用这个杯箸。”知县忙叫换去,换了一个磁杯,一双象牙箸来,范进又不肯举动。静斋道:“这个箸也不用。”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的竹子的来,方才罢了。   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,倘或不用荤酒,却是不会备办。后来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丸子送在嘴里,方才放心。因说道:“真是得罪的很。我这敝教,酒席没有甚么吃的,只这几样小菜,权且用个便饭。敝教只是个牛羊肉,又恐贵教老爷们不用,所以不敢上席;现今奉旨禁宰耕牛,上司行来牌票甚紧,衙门里也都没得吃。”掌上烛来,将牌拿出来看著。   一个贴身的小斯,在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,知县起身向二位道:“外面有个书办要回话,弟去一去就来。”去了一时,只听得吩咐道:“且放在那里。”回来又入席坐下,说了失陪,向张静斋道:“张世兄,你是做过官的,这件事正该与你商量,就是断牛肉的事。方才有几个教亲,共备了五十斤牛肉,请出一位老师父来求我,说是要断尽了,他们就没有饭吃,求我略松宽些,叫做瞒上不瞒下,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给我。却是受得受不得?”   张静斋道:“老世叔,这句话断断使不得。你我做官的人,只知有皇上,那知有教亲?想起洪武年间,刘老先生……”汤知县道:“那一个刘老先生?”静斋道:“讳基的了。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,‘天下有道’三句中的第五名。”范进插口道:“想是第三名?”静斋道:“是第五名,那墨卷是弟读过的。后来入了翰林,洪武私行到他家,就如雪夜访普的一般。恰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,当面打开看,都是些瓜子金。洪武圣上恼了,说道:‘你以为天下事都靠著你们书生。’到第二日,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,又用毒药摆杀了。这个如何了得!”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,又是本朝确切典故,不由得不信。问道:“这事如何处置?”张静斋道:“依小侄愚见,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;今晚叫他伺候。明日早堂,将这老师父拿进,打他几十个板子,取一面大枷枷了,把牛肉堆在枷上,出一张告示在傍,申明他大胆之处。上司访知,见世叔一丝不苟,升迁就在指日。”知县点头道:“十分有理!”当下席终,留二位在书房住了。   次日早堂,头一起带来,是一个偷鸡的积贼。知县怒道:“你这奴才!在我手里犯过几次,总不改业;打也不怕,今日如何是好?”因取过朱笔,在他脸上写了‘偷鸡贼’三个字,取一面枷枷了,把他偷的鸡,头向后,尾向前,捆在他头上,枷了出去。才出得县衙,那鸡屁股里唰喇的一声,□出一泡稀屎来,从头颅上淌到鼻子上,胡子沾成一片,两边看的人都笑。   第二起,教将老师父带上来,大骂一顿:“大胆狗奴才”重责三十板,取一面大枷,把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,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,只剩得两个眼睛,在县前示众。天气又热,枷到第二日,牛肉生蛆;第三日,呜呼死了。众回子心里不服,一时聚众数百人,鸣锣罢市,闹到县前来,说道:“我们就是不该送牛肉来,也不该有死罪!这都是南海县的光棍张师陆的主意。我们闹进衙门去,揪他出来一顿打死,派出一个人来偿命!”只因这一闹,有分教:‘贡生兴讼,潜踪来到省城;乡绅结亲,谒贵直游京国。’ [正文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]   话说众回子因汤知县枷死了老师父,闹将起来,将县衙门围的水泄不通,口口声声只要揪出张静斋来打死。知县大惊,细细在衙门里追问,才晓得是门子泄漏风声;知县道:“我再不对,到底是一县之主,他敢对我怎样!设或闹了进来,看见张世兄,就有些开交不得了。如今须是设法先把张世兄弄出去,离了这个地方才好。”忙唤了几个心腹的衙役进来商议;幸得衙门后身紧靠著北城,几个衙役先溜到城外,用绳子把张、范二位系了出去。换了蓝布衣服、草帽、草鞋,寻一条小路,忙忙如丧家之狗,急急如漏网之鱼,连夜找路回省城了。   这里学师典史,俱出来安民,说了许多好话,众回子渐渐的散了。汤知县把这情由,细细写了个禀帖,禀知按察司。按察司行文书檄了知县。汤奉见了按察司,摘去纱帽,只管磕头;按察司道:“论起来,这件事你汤老爷也太轻率些;枷责就罢了,何必将牛肉堆在枷上?这成何刑法?但此刁风也不可长,我这里少不得捉几个为头的,尽法处置。你且回衙门去办事,凡事须要斟酌些,不可任性。”汤知县又磕头道:“这事是卑职不是;蒙大老爷保全,真乃天地父母之恩,此后知过必改。但大老爷审断明白了,这几个为头的人,还求大老爷发下卑县发落,赏卑职一个脸面。”按察司也应承了。知县叩谢出来,回到高要。   过了些时,果然把五个为头的回子判成‘奸民挟制官府,依律枷责。’发来本县发落。知县看了来文,挂出牌去。次日早晨,大摇大摆的出堂,将回子发落了。正要退堂,见两个人进来喊冤,知县叫带上来问。一个叫做王小二,是贡生严大位的紧邻,去年三月内严贡生家一口才生下来的小猪,走到他家去,他慌忙送回严家。严家说,猪到人家,再寻回来,最不利市,逼著出了八钱银子,把小猪就卖给他。这一口猪,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,不想错走到严家去,严家把猪关了。小二的哥哥王大走到严家讨猪,严贡生说,猪本来是他的,要讨猪,照时值估价,拿几两银子来领了猪去。王大是个穷人,那有银子,就同严家争吵了几句,被严贡生的几个儿子,拿拴门的闩,杆面的杖,打了一个臭死,腿都打折了,睡在家里,所以小二来喊冤。   知县喝过一边,带那另一个上来问道:“你叫做甚么名字?”那人是个五六十岁老者,禀道:“小人叫做黄梦统,在乡下住。因去年九月上县来交钱粮,一时短少,央中人向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,每月三分钱,写借约,送在严府。小的却不曾拿他的银子。走上街来,遇著个乡里的亲眷,他说有几两银子借与小的交个几分数,再下乡去设法,劝小的不要借严家的银子。小的交完钱粮,就同亲戚回家去了。至今已是大半年,想起这事来,问严府取回借约,严乡绅向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息钱。小的说:‘并不曾借本,何得有利?’严乡绅说,小的若当时拿回借约,他可把银子借与别人生利;因不曾取约,他将二十两银子也不能动,误了大半年的利钱,该是小的出。小的自知不是,向中人说,情愿买个蹄酒上门去取约;严乡绅执意不肯,把小的驴儿和米同梢袋,都叫人拿了回家,还不发出借据来。这样含冤负屈的事,求大老爷做主!”   知县听了,说道:“一个做贡生的人,忝列衣冠;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,只管如此骗人,实在可恶!”便将两张状子都批准。原告在外伺候。早有人把这话报知严贡生,严贡生慌了,自心里想:“这两件事都是实的,倘若审断起来,体面上不好看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。”卷卷行李,一溜烟急走到省城去了。   知县准了状子,发房,出了差,来到严家。严贡生已是不在家了,只得去找著严二老官。二老官叫做严大育,字致和,他哥字致中,两人是同胞弟兄,却在两个宅里住。这严致和是个监生,家私豪富,足有十多万银子。严致和见差人来说此事,他是个胆小有钱的人,见哥哥又不在家,不敢轻慢。随即留差人吃了酒饭,拿两千钱打发去了。忙打发小斯去请两位舅爷来商议。他两个阿舅姓王,一个叫王德,是学府禀膳生员;一个叫王仁,是县乐禀膳生员;都做著极兴头的馆,铮铮有名。听见妹丈请,一齐走来。严致和忙把这件事从头告诉一遍:“现今出了差票在此,怎样料理?”王仁笑道:“今兄平日常说同汤公有交情的;怎么这一点事就吓走了?”严致和道:“这话也说不尽;只是家兄而今两脚站开,差人却在我家里吵闹要人,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,出外去寻他?他也不肯回来。”王仁道:“各家门户,这事究竟也不与你相干。”   王德道:“你有所不知,衙门里的差人,因妹丈有碗饭吃;他们做事,只拣有头发的抓,若说不管,他就更要的人紧了。如今有个道理,是‘釜底抽薪’之法;只消请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了,众人递个拦词,便歇了。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。”王仁道:“不必又去求人,就是我们愚兄弟两个去寻了王小二、黄梦统,到家替他分说开;把猪还给王家,再拿些银子,给他医那打坏了的腿;黄家那借约,查了还他。一天的事,都没有了。”   严致和道;“老舅说的也是,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的人,几个舍侄,就像生狼一般。也不听教训。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?”王德道:“妹丈,这话也说不得了。假如今嫂令侄拗著,你认晦气,再拿出几两银子,折个猪价,给了姓王的;黄家的借约,我们中间人立个字据给他,说寻出作废纸无用。这事才得解决,才得耳根清净。”当下商议已定,一切办得妥当。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,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,官司已了。   过了几日,料理了一席酒,请二位舅爷来致谢;两个秀才,拿班作势,在馆里又不肯来。严致和吩咐小斯去说;“奶奶这些时身体不舒服。今日一者请吃酒,二者奶奶要同舅爷们谈谈。”二位听见这话,方才来。严致和即刻迎进厅上。吃过茶,叫小斯进去通知奶奶,丫鬟出来,请二位舅爷。   进到房内,抬头看见他妹子王氏,面黄肌瘦,怯生生的。路也走不全,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、剥粟子、办围碟。见他哥哥进来,放下手边的事过来相见。奶妈抱著妾生的小儿子,年方三岁,带著银项圈,穿著红衣服,来叫舅舅。二位吃了茶,一个丫鬟来说:“赵新娘进来拜舅爷。”二位连忙道:“不劳罢!”坐下说了些家常话,又问妹子的病。总是虚弱,该多用补药。   说罢,前厅摆下酒席,让了出去上席;叙些闲话,又提起严致中的话来。王仁笑著向王德道:“大哥!我倒不解他家老大那宗文笔,怎会补起禀来的?”王德道:“这是三十年前的话。那时宗师都是御史出身,本是个员吏出身,知道什么文章!”王仁道:“老大而今越发离奇了我们至亲,一年中也要请他几次,却从不曾见他家一杯酒。想起还是前年出贡竖旗杆,在他家里扰过一席酒。”王德愁著眉道:“那时我不曾去。他为出了一个贡,拉人出贺礼,把总甲地方都派分子,县里狗腿差是不消说,弄了有一二百吊钱。还欠下厨子钱,屠户肉案子上的钱,至今也不肯还。过两个月在家吵一回,成甚么模样!”   严致和道:“便是我也不好说。不瞒二位老舅,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,逐日夫妻四口在家度日,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;每当小儿子要吃时,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。家兄寸土也无,人口又多,过不得三天,一买就是五斤,还要白煮稀烂。上顿吃完了,下顿又在门口赊鱼。当初分家,也是一样田地,白白都吃穷了。而今端了家里梨花椅子,悄悄开了后门,换肉心包子吃。你说这事如何是好!”二位哈哈大笑。笑罢,说:“只管讲这些混话,误了我们吃酒。快取骰盆来!”   当下取骰子送与大舅爷:“我们行状元令。两位舅爷,一人行一个状元令,每人中一回状元,吃一大杯。”两位就中了几回状元,吃了十几杯。却又古怪,那骰子竟像知人事的,严监生一回状元也不曾中,二位拍手大笑。吃到四更尽鼓,跌跌撞撞,扶了回去。   自此以后,王氏的病,渐渐的重起来;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,都是人参附子,总不见效。看看卧床不起。生儿子的妾在旁侍奉汤药,极其殷勤;看他病势不好,夜晚时,抱了孩子在床脚头坐著哭泣,哭了几回。   那一夜道:“我而今只求菩萨把我带了去,保佑大娘子好了罢。”王氏道:“你又疑了!各人的寿数,那个是替得的?”赵氏道:“不是这样说。我死了值得甚么。大娘若有些长短,他爷少不得又娶个大娘。他爷四十多岁,只得这点骨血;再娶个大娘来,各养的各疼。自古说:‘晚娘的拳头,云里的日头。’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,我也是个死数。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,还保得这孩子一命。”王氏听了,也不答应。赵氏含著眼泪,逐日煨药煨粥,寸步不离。一晚,赵氏出去了一会,不见进来;王氏问丫鬟道:“赵家的那里去了?”丫鬟道:“新娘每夜摆个香桌在天井里,哭天求地,他要替奶奶,保佑奶奶就好。今夜看见奶奶病重,所以早些出去拜求。”王氏听了,似信不信。   次日晚间,赵氏又哭著讲这些话;王氏道:“何不向你爷说明白,我若死了,就把你扶正,做个填房?”赵氏忙叫请爷进来。把***话说了。严致和听不得这一声,连三说道:“既然如此,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,才有凭据。”王氏摇手道:“这个也随你们怎样做去。”严致和就叫人极早去请了舅爷来,看了药方,商量再请名医。说罢,让进房内坐著,严致和把王氏如此这般意思说了,又道:“老舅可亲自问令妹。”两人走到床前,王氏已是不能言语了;把手指著孩子,点了一点头。两位舅爷看了,把脸木丧著,不吭一声。   须臾,让到书房里用饭,彼此不提这话。吃罢,又请到一间密屋里,严致和说起王氏病重,掉下泪来道:“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,真是弟的内助;如今丢了我,怎生是好!前日还向我说,岳父岳母的坟,要修理。他自己积的一点东西,留给二位老舅作个纪念。”因把小斯都叫出去,开了一张厨,拿出两封银子来,每位一百两,递给二位老舅:“休嫌轻意。”二位双手来接。严致和又道:“却是不可多心,将来要备祭桌,破费钱财,都是我这里备齐,请老舅来行礼。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,令妹还有些首饰,留为纪念。”交待完毕,仍旧出来坐著。外面有人来访,严致和陪客去了。回来见两位舅爷哭得眼皮红红的。王仁道:“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,舍妹真是女中丈夫,可谓王门有幸;方才这一番话,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,还要恍恍惚惚,疑惑不清,枉为男子。”王德道:“你不知道,你这一位如夫人,关系你家三代;舍妹殁了,你若另娶一人,磨害死了我的外甥,老伯、老伯母在天不安,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。”王仁拍著桌子道:“我们念书的人,全在纲常上做了工夫;就是做文章,代孔子说话,也不过是这个理。你若不依,我们就不上门了。”严致和道:“恐怕寒族多话。”两位道:“有我两人作主。但这事须要大做;妹丈,你再出几两银子,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;备十几席,将三党亲戚都请来,趁舍妹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,立为正室。谁人再敢放屁?”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,二位喜形于色去了。   过了三日,王德、王仁,果然到严家来,写了几十副帖子,遍请诸亲六眷。择个吉期,亲眷都到齐了,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个亲侄子,一个也不到。   众人吃过早饭,先到王氏床面前写立王氏遗嘱,两位舅爷王于据、王于依都画了字。严监生戴著方巾,穿著青衫,被了红稠;赵氏穿著大红,戴了赤金冠子,两人双拜了天地,又拜了祖宗。王于依广有才学,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,甚是恳切。告过祖宗,转了下来。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。夫妻四个,齐铺铺请妹丈、妹子转在大边,磕下头去,以叙姊妹之礼;众亲眷都分了大小,加上管事的管家、家人媳妇、丫鬟使女,黑压压的几十个人,都来向主人、主母磕头。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,拜王氏做姊姊,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。   行礼已毕,大听、二厅、书房、内堂屋男客与女客,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。吃到三更时分,严监生正在大听陪著客。奶妈慌忙的走了出来说道:“奶奶断气了!”严监生哭著走了进去;只见赵氏扶著床沿,一头撞去,已经哭死了。众人且扶著赵氏,灌开水。撬开牙齿,灌了下去。灌醒了时,披头散发,满地打滚,哭得天昏地暗,连严监生也无可奈何。   管家都在厅上,女客都在堂屋候殓,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,乘著人乱,将些衣服,金珠首饰,一掳精空。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,滚在地下,也拾起来藏在怀里。严监生慌忙叫奶妈抱起儿子来。拿一匹麻替他披著。那时衣衾棺椁,都是现成的;入过了殓,天才亮了。灵柩停在第二层中堂内,众人进来参了灵,各自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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