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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紀事 . 谷應泰 A A A A 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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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粵稽懷宗,以戊辰即位。而李自成諸賊,即以是歲起延安,禍本相尋,若與俱始焉。自茲以後,懷宗未明求衣,徵兵檄餉,日以討賊為事。而自成輩蹷而復振,有同鳥獸之散,忽若鳶烏之聚。遂使民勞板蕩,將霣妖氛,蓋至十七年之久。而黃巢直逼關門,赤眉大入內地,雖有智者,又安所謀禦敵哉!   乃若正旦風霾,孝陵夜哭,恒星入月,帝曜下移,則天變見矣。又若僭號咸陽,略據太原,突入居庸,驟窺畿輔,則地險失矣。更若勤王之徼,征者未赴,罪已之詔,聞者不感,飾賈吏於輦下而機務盡輸,誘撥馬於營中而偵刺鮮實,則人事去矣。   當此之時,苟且以自救,忍恥以圖存者,止三策耳。餘應桂請會師真、保,吳麟徵請徙帥入衛,范景文、李邦華請遷國南都,此其可行者也。然而發言盈庭,是用不集者,智絀於晚圖,而事乖於窘步也。卒之北門鎖鑰盡授貂閹,東閣鼎鐺徒聞肉食,帑乏瓊林之聚,兵多祁父之呼,奪禁門而不啟,幸戚裡而卻返。斯時虞淵日墜,空想揮戈;周鼎天移,誰能沒水。蓋至後宮賜盡,三王出奔,國破家亡,既血飛於繡襪,生人死別,又腸斷於桓山,豈非涉亂世而多艱,生皇家而不幸者乎?   更可哀者,酌卮內殿,望火南宮。殺生取義,寧從青蓋之占;披髮投繯,不入景陽之井。然且朕屍可裂,民命毋殘,恨結幽泉,言存衣帶。語云:「國君死社稷。」又云:「亡國正其終。」宜乎蓐螻之蟄御,誓欲前驅,而拔舍之大夫,相從地下也。   然而致禍有由,因衰激極。彼周業衰於幽、厲,不在(上單下心)狐;漢道替於桓、靈,豈關蜀郡。故明不亡於武皇者,以孝宗之蘊澤厚;而明無救於懷宗者,以熹廟之留毒長也。乃論者又以善善惡惡,郭公致亂,知人則哲,帝堯所難。即懷宗遺詔,亦以諸臣誤國,理或有然爾。 第八十卷 甲申殉難   懷宗崇禎十七年(甲申,一六四四)三月十九日丁未,賊李自成陷京師,帝崩於煤山,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范景文死之。初,賊犯都城,景文知事不可為,歎曰:「身為大臣,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,雖死奚益!」十八日召對,已不食三日矣。飲泣入告,聲不能續。翌日城陷,景文望闕再拜自經,家人解之,乃賦詩二首,潛赴龍泉巷古井死,其妾亦自經。   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聞難,曰:「國家至此,臣死有餘責。」乃衣冠向闕,北謝天子,南謝母。索酒招二友為別,酬漢壽亭侯像前,遂投繯。題几案云:「南都尚可為。死,吾分也。慎勿棺衾以志吾痛。」因詔家人曰:「若即欲殮,必大行殮,方收吾屍。」乃縊死。三日後,賊突入,見之顏色如生,賊驚避他去。一門殉節,共十有三人。   左都御史李邦華聞難,歎曰:「主辱臣死,臣之分也,夫復何辭!但得為東宮導一去路,死,庶可無憾已矣。勢不可為矣。」乃題閣門曰:「堂堂丈夫,聖賢為徒,忠孝大節,矢死靡他。」乃走文丞相祠再拜,自經祠中。賊至,見其冠帶危坐,爭前執之,乃知其死,驚避去。  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聞變慟哭,題詞於幾曰:「愧無半策匡時難,但有微軀報主恩。」遂自縊,僕解之復甦,邦曜叱曰:「若知大義,毋久留我死。」乃更飲藥而卒。   大理寺卿凌義渠聞難,以首觸柱,流血破面,盡焚其生平所著述及評騭諸書,服緋正笏望闕拜,復南向拜訖,遺書上其父,有曰:「盡忠即所以盡孝,能死庶不辱父。」乃繫帛奮身絕吭而死。   協理京營兵部右侍郎王家彥,賊犯都城,奉命守得勝門。城陷,家彥自投城下不死,折臂足。其僕掖入民舍,自縊死。賊燔民舍,焚其一臂,僕收其遺骸歸。  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,賊犯都城,奉命守正陽門。賊至,死於門下。妻何氏亦死。其子進士章明,收葬父屍亟歸,別其妻王氏曰:「吾不忍大人獨死,吾往從大人。」妻曰:「爾死,吾亦死。」章明以頭蹌地曰:「謝夫人。然夫人須先死。」乃遣其家人盡出,止留一婢在側。章明視妻縊,取筆作詩。已,復大書壁曰:「有侮吾夫婦屍者,吾必為厲鬼殺之。」妻氣絕,取一扉,置上,加緋服。又取一扉置妻左,亦服緋自縊。囑婢曰:「吾死亦置扉上。」遂死。   左諭德馬世奇,是日方蚤食,聞變,曰:「是當死。」家人曰:「奈太夫人何?」世奇曰:「正恐辱太夫人耳!」遂作書別母。侍妾朱氏、李氏盛服前,世奇曰:「若辭我去耶?」二妾言:「主人盡節,吾二人亦欲盡節。」拜辭已,並入室自縊。世奇亦遂縊。家人救之復甦,告曰:「聞聖駕已南幸矣,可為從亡計。」世奇不應,睹二妾已死,笑曰:「若年少,遂能死乎!」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,取冠帶焚之於庭。以司經局印置案上,囑僕曰:「上如出幸,以此上行在。否則投之吏部。」復南向拜母,端坐引帛,力自縊死。   左中允劉理順,賊入城,理順題於壁曰:「成仁取義,孔、孟所傳。文信踐之,吾何不然。」酌酒自盡。其妻萬氏、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,闔門縊死。賊多河南人,至其居,曰:「此吾鄉杞縣劉狀元也,居鄉厚德。吾軍奉李將軍令護衛,公何遽死也!」數百人下拜,泣涕而去。時謂臣死君,妻死夫,子死父,僕死主,一家殉難者,以劉狀元為最。   太常少卿吳麟徵,奉命守西直門。賊勢急,同守者相繼避去。麟徵遺友人書曰:「時事決裂,一旦至此。同官潛身遠害,某惟致命遂志,自矢而已。」丁未城陷,徒步歸,賊已據其邸,因入道左三元祠。時傳天子蒙塵,有勸公南歸,不應。同官來,招之降賊,怒揮之戶外,遂自經。家人救之蘇,泣而請曰:「明旦待祝孝廉至,可一訣。」麟徵許之。先是,祝孝廉淵以奏保劉宗周被逮留京師。淵晨至,麟徵酌酒慷慨與別,曰:「自我登第,時夢見隱士劉宗周題文信國《零丁洋詩》二語於壁,數實為之。今老矣,山河破碎,不死何為!」相對泣數行下,因作書訣家人曰:「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,一旦而失。身居諫垣,無所匡救,法應褫服。殮時用角巾青衫,覆以單衾,籍以布席足矣。茫茫泉路,咽咽寸心,所以瞑予目者,又不在乎此也。罪臣吳麟徵絕筆。」書畢,投繯死之。淵為視含殮乃去。   右庶子周鳳翔,帝崩,梓宮暴露東華門外,鳳翔赴哭慟絕。歸寓,遺書訣父,有曰:「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,貽兩大人羞,吾事畢矣。罔極之恩,無以為報,矢之來生。」復作詩一首,有「碧血九泉依聖主,白頭二老哭忠魂」之句。向闕再拜自縊,二妾從之俱死。   檢討汪偉,先是,聞賊漸近都城,遺友人書曰:「京師單弱,不惟不能戰,亦不能守,一死外無他計也。」及賊犯闕,偉(忄宅)憏累日不食。妻耿氏從容語曰:「苟事不測,請從君共死。」丁未城陷,偉趨吳給事甘來所,約同殉難。歸與妻耿氏呼酒命酌,偉大書前人語於壁,曰:「志不可屈,身不可降,夫婦同死,節義成雙。」為兩繯於梁間,偉就右,耿氏就左。既皆縊,耿氏復揮曰:「止,止!雖在顛沛,夫婦之序不可失也。」復解繯正左右序而死。  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,賊薄京師,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,執甘來手泣曰:「事勢至此,奈何?」甘來曰:「有死無二,義也。」城陷,傳聞聖駕南出。甘來曰:「上明且決,必不輕出。」乃疾趨皇城,不得入。返寓,家人進飲食,卻之。有勸甘來潛遁者,甘來曰:「今不能調兵殺賊,顧欲苟全求活耶!」遂作書,以後事囑其兄弟。檢几上,有疏草在,曰:「留此恐彰君過。」取火焚之。兄子家儀奔至,相與慟哭。曰:「我不死,無以見志。汝父死,無以終養。古者兄弟同難,必存其一。使皇上在,則土木袁彬,遜國程濟,皆可為也。否則求真人於白水,起斟鄩於有仍,是我雖死猶生也。努力勉之!」遂冠帶北向拜者五,南向拜者四,賦絕命詩一首,引佩帶自縊死。   監察御史王章,賊犯京師,章與給事中光時亨同巡城。至阜城門,賊緣堞而上,從人駭走,賊持刃問曰:「降否?」章叱之曰:「不降。」賊以刃築其膝仆地,遂遇害。章子之拭,後死難於閩,甚烈,與章同。   監察御史陳良謨聞變,痛飲作詩,為繯於梁,欲自盡。妾時氏有娠,良謨謂之曰:「吾年踰五十無子,汝幸有娠,倘生男,以延陳氏血食,汝必勉之。」時氏曰:「主人死,妾將誰依?與其為賊辱,不如無子也。妾請先死,以絕君念。」遂入投繯。良謨別作一繯,與之同盡。   監察御史陳純德,時提督北直學校。行部至易水,試士未竟,聞都城賊警,即戒裝入都。不數日城陷,自縊死之。   四川道御史趙譔,巡視中城,捕賊諜殺之。城陷,賊獲譔,譔瞑目大罵,賊怒,殺於白帽(彳胡亍)衕。太僕寺丞申佳胤,聞城陷,投井死。吏部員外郎許直,都城陷時,傳先帝從齊化門出,有客勸曰:「天子南巡,公等宜扈蹕偕行,共圖光復。」直唯之。既而出門一望,曰:「當此四面干戈,駕將焉往?」比聞帝崩,號慟幾絕。有客從旁慰解,動以親老子幼。直曰:「有兄在,吾無憂也。」是夜為書報其父,作詩六章,起拜闕,已,復拜父畢,自縊死之。一手持繩尾,一手上握,神氣如生。   兵部郎中成德,賊報急,即致書同年馬世奇曰:「主憂臣辱,我等不能匡救,貽禍至此,惟有一死以報國耳。君常忠孝夙稟,諒有同心也。」及帝崩,梓宮暴露東華門,德以雞酒哭奠梓宮前。賊怒,露刃脅視之,不為動。歸寓,跪母張氏前慟哭。母曰:「我知之矣。」入室自縊死。妻張氏亦死。一子六歲,德撲殺之,然後自殺。   兵部員外郎金鉉,賊攻城急,鉉跪母章氏前,曰:「兒世受國恩,職任車駕。城破,義在必死。得一僻地,可以藏母,幸速去。」母曰:「爾受國恩,我獨不受國恩耶?事急,廡下井是吾死所。」鉉慟哭,即辭母往視事。丁未,歸至御河橋,聞城陷,鉉望寓再拜,即投入御河。從人拯救,鉉咬其背,急赴深處。時河淺,俛首泥泞死之。家人報至,母章氏亦投井死,鉉妾王氏亦隨死。其弟諸生錝哭曰:「母死我必從死。然母未歸土,未敢死也。」遂棺殮其母。既葬三日,復投井而死。   光祿寺署丞於騰雲,冠帶呼妻亦衣命服,同縊死。   副兵馬使姚成、中書舍人宋天顯皆自盡。   中書舍人滕之所、阮文貴,經歷張應選,咸投御河死。   儒士張世禧,二子懋賞、懋官,父子俱自經死。又菜傭湯之瓊見先帝梓宮過,慟哭觸石死。   襄城伯李國楨,賊李自成舁帝后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,百官過者,莫進視,國楨泥首去幘,踉蹌奔走,跪梓宮前大哭。賊執國楨見自成,復大哭,以頭觸階,血流被面,賊眾持之。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,國楨曰:「有三事,爾從我即降。一,祖宗陵寢不可發;一,須葬先帝以天子禮;一,太子、二王不可害。」自成悉諾之,扶出。賊以天子禮藁葬先帝於田貴妃墓,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。至陵,襄事畢,慟哭作詩數章,遂於帝后前自縊死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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